【魂菲】新雪
1.
华山收了个新弟子，是掌门从江南带回来的。衣服头发脏兮兮，瞪着眼睛望着他。
他叫魂帝，三年前就来这里了。那个眼神太清澈，蕴涵了江南的春光，金陵的扶柳，云梦的碧水，武当的鹤唳，少林的磐钟。这些事物糅合着，蒸腾着，唤醒了还未复苏的。
春光....对了，华山现在是春天。
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。
魂帝走到那孩子身后，轻声询问他姓名。
那孩子眼神飘忽起来，斟酌再三开口：
“爱懿菲。”
声音沙哑得可怕，以至于魂帝有一瞬间的呆愣。
这短暂的变化落在了爱懿菲眼里。爱懿菲眨眨眼，抖落了眼睫上的雪。
2.
第二天爱懿菲变得寡言。或许一直如此，总之冷若冰霜，比长风驿边上满路的石头还沉默。
今天理应要下龙渊了，但魂帝却并不期待爱懿菲被丢进龙渊的神情。
反而是担心起来。这样单薄的身子，真能受得了冰水的净濯？
爱懿菲却没什么害怕的样子，大概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吧。
爱懿菲被推进龙渊的时候，魂帝的心脏都冻结了一秒。他正欲上前去拉爱懿菲一把，一双手就阻挡在他面前。
那是掌门的手，枯瘦惨白，却出奇有力。
他顿住，没再尝试。
今天没下雪，黄昏的光晕打在爱懿菲脸上，渗出别样的景色来。
3.
这一天魂帝发现了在床边露出一双狐耳的爱懿菲。
他向来不怕什么妖魔，小心翼翼地询问了。
爱懿菲凝视魂帝双眼许久，最终全盘托出。
他不是爱懿菲。
准确地说，他根本不知道谁是爱懿菲。
他本是华山听雪楼外一只白狐，修炼好久好久，总算成了精。翌日暴雪侵袭，它被卷入风雪中，再恢复意识时，就进入了这副躯壳。
爱懿菲低着头，像做错了事，又有些委屈和无法辩驳的心痛。
魂帝走上前，轻轻地抱了爱懿菲一下。
那个怀抱是冷的，但带着难言的心悸。
4.
后来魂帝不负掌门的期望，以一把剑称霸了江湖。
世人称他“万剑宗师”，提到他的玉树临风，他的英姿飒爽。
只有两个人知道，魂帝也有他的温柔乡。
一个是他自己，一个是爱懿菲。
魂帝回了华山一趟，又是一年春，新来的弟子被领向龙渊。
他勾上爱懿菲的小指，把他领到了听雪楼。
本来这万剑宗师他没什么执念。但爱懿菲被别人打败，他心里不甘。
如今佳人也在怀，没其他好纠结的了。
他说，“菲，我带你来看雪。”
爱懿菲那双泛紫的眼眸很快被水波淹没。他泪珠顺着脸颊下滑，落在透明的面纱上。
魂帝伸手摘下了面纱，吻上那对颤抖的唇。
爱懿菲惊觉自己的意识在涣散。
他定定地望着魂帝，他知道总有这么一天。
“魂帝。”
魂帝疑惑但愉快地应了一声。
“我不是爱懿菲，但你是魂帝。我爱你，不知道这个权利我能不能拥有。”
魂帝惊觉不对了，因为爱懿菲的声音正越来越轻，像是不停退往远方。
“你是我暗室逢灯，我很满足。”
爱懿菲笑了，他实在太久太久没笑了。他听见冰雪消融的声音，他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事物。
魂帝紧紧拥住了他，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样。
窗门没合上，雪飘进来，落在爱懿菲的嘴角。
5.
爱懿菲走了。但还是剩下了一个爱懿菲。
依旧沉默寡言，只有魂帝知道，这不是爱懿菲了。
他到听雪楼外捉了一只白狐，每日带在身边。那只白狐有着紫色的眼睛，能让他联想到好多好多。
江湖风云，势力冲突。
爱懿菲此时站在他对面，根本就不认识他。
他自诩天下第一，武功自是在爱懿菲之上。
但当爱懿菲的剑抵着他脖颈的时候，他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和气力。
那把剑......叫什么来着。
对了，叫九霄。
是瑞雪惊千里，同云暗九霄的九霄。
已是二月上旬，江南飘起了雪，恍惚间有种回到华山的错觉。
那把剑被冰雪覆盖，魂帝看向爱懿菲的双眼。他看见江南的春光，金陵的扶柳，云梦的碧水，武当的鹤唳，少林的磐钟，还有他自己。
他神色变得柔和，尽管脉络开始刺痛。
身后是一声声的惊呼，他有些疲惫，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回响。
“你是我暗室逢灯，我很满足。”
“......暗室逢灯......”
魂帝阖上双眼，看见一片如雪的光明。